说到这里，沈醉“吁”了口气。有一天我感冒了，天冷起得晚了点儿，师父赶到我的房间，二话不说伸手就将我的棉被揭开了。你想啊，正是大冷天，冻得我一激灵就跳起来赶紧穿衣服。穿好衣服他就连骂带踢的要我到院子里。到了院子他住的房檐下，原来他把尿盆提出来放在那儿了，让我去倒尿盆。他踢我那会儿我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儿。你想我一个大小伙儿了被他一天当小孩子一样连说带骂哪能没火，再说你都把尿盆提出来了，就自己倒一回能死人？我当时一脚就把那尿盆踢翻到院子了。说“老子不干了”！那盆里的尿还溅到他裤子上一些。师父当时听了我那话，就象发疯了一样满院子转圈圈寻棍子——
黄麒麟忍不住笑着说，中国传统师父如父，你说那样的话算得上大逆不道了，他当然要气得发疯了！
沈醉说，我说不干了。就直接跑到偏门那里，拉了门就跑了出去。谁知师父提了个棍子在后面撵我，喊着要打死我这个不尊师、大逆不道的孽徒。我一开始跑。跑着跑着我心底的火气又上来了，心想，我就是在你这儿当伙计，你每月也要发工钱啊，你一文钱没给过，现在我不干了跟你没关系了，你还在后面追着要打我，实在欺人太甚了！我看见一户人家刚开了门，顶门木叉在门上靠着，就跑过去抄过了木叉，转过身跟他对峙。我说，前面称你师父，你再怎么对我不好我都不说了，现在我不干了，也没学你一文钱的手艺，跟你也没关系了，你再欺人太甚，小心我手里这叉子可是不认人的——
黄麒麟笑道。虽然你这样做于礼法上不合，但我还是支持你的。不知道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样做？或许会跟你一样吧！
沈醉说，我是练过武的，要动起手来，我空手师父拿棍也是敌不过我的。我找一根叉子，其实还是存心给他留点儿面子、就是不想和师父动手。逼退了那个原先的师父，我回到了家。我没想好怎样给家里说，就说放了一天假，我想家了回来看看。谁知这事儿不到晌午就传遍了半个县城。自然有“好心人”第一时间就赶来家里讲给父亲听了。牙老子听了还不相信，把我叫去质问。我没敢直说，就讲了平常受到的待遇，又说了近两年了还没教一丁点儿手艺。牙老子说，这跟师父学手艺一般都是签三年合同，管吃没有工钱，前两年就是给师父当牛当马光干活，第三年师父才给你教手艺，就这还要看你平日的表现。表现的师父满意，师父不保留全教给你；表现的师父看不顺眼，就给你留一手，且把教是时间延长，让你再给他家多白干几年活儿。牙老子又追问我刚来的那人说得是否是属实？我就说属实。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牙老子气得快跟师父那会儿差不多了，不过就是牙老子知道棍子在哪儿放着，没有转圈圈的寻。我一看好汉不吃眼前亏，牙老子又不是师父，还能跟他对着干？拔腿就跑出了家门。
对，好汉不吃眼前亏！黄麒麟笑道。心想，比起来自己的爹要好许多。自上了学后未记得他打过自己一次，娘就更不用说了。
他又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唉，爹娘那样好，自己年纪小时都未让他们操过心，现在长大了反而让他们担心费神。
沈醉说，我在外面躲了四五天，心里也把主意拿定了——到上海找姐姐和姐夫，混出个人样回来给家乡人看。我偷偷回到家，把我的想法给我母亲说了。母亲倒还同意，有几年未见姐姐，她也想念姐姐得很。我去姐姐那里有照顾她也放心。母亲将她攒得一点儿钱偷偷全给了我——
说到这里沈醉的眼眶有些潮湿了。
他继续说道，我在码头买了英商怡和号的统舱票。统舱在最底层，里面挤满了近二百人，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又闷又潮的。我在下面呆了有一个小时，觉得太闷了，就出来来到了上面的甲板上透透气。上面空气清爽、风景也好，还有几个外国女人也在甲板上躺着说话晒太阳，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年青女人还抬头冲我笑了一下。我在甲板上还没高兴多长时间，就听“咣啷”一声。原来是一个铁皮空罐头盒砸在了身旁的铁栏杆上。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洋水手。我心里很气愤，真想上去和他们理论。哪怕干一架，别看他们是两个又人高马大的，我练过武。可一点儿也不怕他们。可一想，娘老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到外面遇事要忍；这又是在他们船上。我在家里惹得牙老子火冒三丈，这刚出来在惹个事，管有理没理总不好看。于是我白了那两个洋水手一眼。又扭头看风景，没去理他们。谁知他们中的一个人过来，捡了那空罐头盒，走回去交给另一个人。另一个洋水手又拿空罐头盒来砸我，这次差一点儿，砸到了护板上。那个扔罐头的洋水手还不满意，耸肩撇嘴的，甲板上那几个外国女人都哈哈地笑起来，包括刚才冲我笑了一下那个洋女人。我当时血就往头上涌，中国人弱，在自己的地盘上也被人家取笑；那些洋女人其实也一样坏心肠，没有什么同情心，看别人被欺负，也跟着取笑——
黄麒麟说，这种看不起中国人的就该揍！但不能在船上揍，可以待船到上海了，等他们上岸了揍完就跑！
沈醉说，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劝自己忍。我弯腰捡起了地上那个空罐头盒，那个罐头盒子很结实、特别是底部。我拿在手上用力一捏，便将它捏成了扁的。我用力把那个扁罐头盒子砸在甲板上。那两个洋水手看得目瞪口呆，那几个洋女人还给我鼓起掌来，但我连看她们一眼也没看。
黄麒麟点点头，笑着说，你虽然露了一手震住了他们，但是中国积弱，中国人还是被他们看不起；只有中国以后强大了，中国人才能真正被人尊重。
沈醉挑起了大拇指，说，麒麟别误会，我不是拍你马屁，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印证了这句话。
发生了什么事？黄麒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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