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风，卷走了本该肆虐的暑气。紫禁城的秋天，仿佛就是在那一日到来的。在我和东珠相拥的那久长的时间里，一片片没有彻底枯萎却被秋风扫落的梧桐叶翩然而至。碧空高远，偶有北雁向南，在我们头顶上留下长串的凄惨的鸣叫。
寥落秋，萧瑟风，铺垫着漫长的隆冬。
晚膳传在了慈宁宫，待我和白缨进入慈宁宫后殿时，孝庄和皇上已经端坐在鎏金硬木八仙桌上用饭了。请安后，苏麻喇姑将纯银餐具摆至我面前，有传膳太监用一个银制的半寸宽三寸长的小牌子在每道菜里试一下，银牌子没有变黑才摆在桌子上，此为试菜，是防止有人在御膳里下毒。珍馐美味上齐后，虽然都是平日里我没见过的名贵菜式，又起着富贵猪手、合家欢等吉利的名字，我却只觉油腻冲鼻，微微动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皇上原本从不在饭桌上说话，见我眉头紧皱毫无食欲，便低声问我：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你爱吃什么，朕传他们再做。”
我颔首，算是谢恩。
“皇上不必麻烦了，臣妾只是恍惚中了些暑气，歇息一下便好了。”我在白缨端过来的珐琅盆里净了下手，水里浸着荷花瓣，清凉香气让本来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点。我向白缨微微笑笑，以示赞许。
此刻孝庄也撂下了碗筷。用身前的明黄色细缎连枝梅绢子拭了拭嘴，然后说：“皇后身子瘦弱，是该多用些饭才好，日后若怀上了龙子，恐怕生产时会没有力气。”
我起身福了福身：“臣妾谨记皇阿奶教诲。”
皇上缓缓扶起了我，转头向孝庄抱怨：“皇阿奶还说呢？有您昨天那道口谕在，您让皇后怎么怀上龙子？”
我只觉面上滚烫，迎面对上孝庄的目光，只听她说：“皇上用过饭还得去上晚课吧。你先去吧，我们娘们儿说几句话。”原来康熙虽然已经是皇帝，但是毕竟还年轻，白天在朝堂上听政，晚上还要听京中大儒授课，学习的内容主要是经史、诗文书画兼有天文、数学、音乐、医药、物理等一些自然科学内容，直至晚课结束后还要到乾清宫批改奏折，入夜后至各处上过香才可入睡。
皇上见从孝庄那儿讨不来便宜，扭过脸来冲我做了一个鬼脸。俊朗眉眼挤在一起，竟然说不出地可爱。他走到我身边，挽起长长的马蹄袖伸出手来攥住我的手，低声在我耳边留下一句：“你放心，过几天我就让皇阿奶把口谕撤了。”一席话说得我更加面红耳赤，身子一激灵。看得孝庄直乐：
“玄烨，你也是有皇后的大人了。还不庄重些，仔细你的皇后嫌你太调皮，把凤印还给你。”
康熙回头看孝庄，跪下给孝庄行礼，再抬脸时一脸乖巧：“皇阿奶选中的孙媳妇，是必定要和朕厮守终生的。”他起身又揽住我，一张脸贴了过来，他身上特有的乾清宫熏香气味和他眼中如秋水荡漾的深情混合成令人沉迷的气氛。他呼出的气息温热地打在我颈上，激起我一阵寒颤。
“你说对不？”
我心神一震，只觉魂都掉了。我不该答应孝庄进宫，不该代替赫舍里，我太高估自己了。我不是一个可以身心分离的女子。我不会耍弄心计伪装自己。他温柔的神情和不时发作的暧昧让我难以招架，何况他又长着一张桀年的面孔。在我看来，他俨然就是桀年，一样宠溺我，一样时时伴在我身侧，维持着礼貌而略带进攻性的爱护。我再抬眼望他，忽然他俊朗面孔下一身明黄色龙袍让我惊醒，如同腊月冰水浇灌了一身。
我颓然跪下：“皇上，臣妾……”
康熙一惊，随即扶起我：“好端端地跪下做什么？”
孝庄也收起方才轻松调侃的容色，正色道：“苏麻，扶起皇后，她中暑了。”
皇上去后，我在苏麻和白缨的搀扶下坐到了孝庄宝座边的长塌上。孝庄此刻一身家常打扮，头上只插了根玉簪，一袭宝蓝色怒放金菊褂子，大气纹饰让人肃然。我偷偷望她，她面色带着关爱，也带着一丝嘲讽。
“是该说你是民间长大所以缺少历练，还是说你天资愚蠢，连皇上几句玩笑都经不得。大秋天的还得让哀家以中暑给你解围。”
我默然无语，心中只叹孝庄善察人心。她见我不说话，便让苏麻把皇上临走前遣御膳房做的冰糖绿豆汤端了上来。“你吃得确实太少，再用些甜的吧。”我浅尝了一口，随即放下。心中抑郁，因此毫无食欲。孝庄叹了口气：“哀家没想逼你，哀家也知道你对皇上此刻没有这个意思，所以才有大婚之夜的那道口谕。可是你真的以为你可以躲玄烨一辈子吗？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知道要付出什么？更何况，和大清江山相比，你的身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仍旧默然，无言以对。我的确不知道要说什么，孝庄是个厉害角色，败在她手下又何止我一个？就这样我们彼此静对了许久。我问她：
“太皇太后，斯年想知道，您当日到竹林寺下找我，究竟是喜欢我做你的孙媳妇，还是只为了给大清朝生个龙子龙孙，延续香火。”
孝庄有些被我问住了，可是仍旧很平静：“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皇族血脉，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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