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越急越慢，越晚越难
父女俩走了很远，终于在街角拐弯处，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公交站牌定定地立在斑驳的树影下，若隐若现。
父亲重重地将身上的东西放到地上，粗糙的老茧手伸进上衣口袋，准备掏钱坐车。“坏了，坏了，钱没了！”父亲惊呼起来，慌乱地把大大小小的口袋全部翻了个底朝天。
所有的东西凌乱地散落在地，狼藉一片，就是不见现钱的影子，只剩下几个钢镚，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什么？钱没了！？”韩素青忙上前，蹲下身仔细搜寻这一地的凌乱。
“钱丢了，这下可坏了，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父亲的声音在颤抖，“不对，银行卡，银行卡呢？”
“银行卡在这里，在这里……”韩素青捡起地上的银行卡递给父亲。
老父亲哆哆嗦嗦地接过卡，仔细端详一番，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这个没丢，没丢就好，没丢就好！”父亲自语自言，眼角微微湿润。
这张银行卡承载着父母对女儿所有的爱，里面存放着韩素青半年的生活费，是父亲前几天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专程跑到县城存进去的。
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韩素青突然记起，在服务区走廊里休息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曾出现在人群中，转眼间就不见了，服务区里陌生的面孔本就多，她便没有多想，原来那人竟是小偷，定是他偷走了父女俩所有的‘家当’。
韩素青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钢镚，“爹爹，我们还有这些钱，可以坐车。”她把仅有的几个钢镚捧在手心，如获至宝。
父亲唇角微颤，哽咽难言。
这是韩素青第一次坐公交车，她疑惑地看着公交站牌上密密麻麻的汉字，每串名字错落有致，却不知道每个名字为何意？“每个名字代表一个站名，找到‘麦岛’那一站，我们就到那站下车。”父亲似乎懂得她所有的不解。
夜晚已晚。
不远处，刺眼的车灯慢慢逼近，晃得人睁不开眼，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城市公交停在父女俩眼前，两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拥挤的车厢里，人满为患，韩素青和父亲被挤到角落里，身上的行李掉落在地，东倒西歪，身体被人紧紧箍起来，铁桶一样，动弹不得。
“刚才上来的两位，你们到哪里下车？”不知从哪里飘过来悦耳动听的声音。
“麦岛那一站下车！”父亲大声回应，声音有些沙哑。
“哪里？哪里下车，大声点儿！”女子有些破音，动听的旋律再次萦绕在车厢污秽的空气里，“麦岛？”女子再次耐心确认。
“是麦岛那一站，下车。”父亲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城里人或许早就看惯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俨然满锅饺子，没人在意这些司空见惯的你问我答。
“不对，麦岛下车？坐反了，你们坐反了的方向！”女子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提醒。
“什么？反了？”父亲大惊。
“反了，你们坐反方向了，下一站下车，到对面方向找站牌！”女人有些不耐烦。
车子在下一站停了下来，韩素青和父亲下了车。
鳞次栉比的汽车川流不息，排满长长的街道，宛如蜿蜒盘旋的长龙，车灯闪烁，有些刺眼。初来这座城，韩素青竟不知道如何安全穿越这望不到边际的马路，她只从书本上知道，过马路要走斑马线，可是，她连斑马线在哪里都找不到，这如何破？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但眼前却怎么也寻觅不到红绿灯的影子……
韩素青摩挲着微微出汗的手，无奈苦笑。
父女俩面面相觑，心领神会。父亲在山沟沟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更是从没见过如此车水马龙般的阵仗。
蒙崮山区的生活里，马路弯曲狭窄，没有红绿灯，没有斑马线，路上没有车辆行驶，便可以从从容容地过马路。可是，这里不是蒙崮山区，不是那个闭塞落后的穷旮旯，这里是东山省首屈一指的大都市--京岛。
“爹爹，我们往前走试试看？”韩素青忽闪着灵动的眼眸，侧头看向身边的父亲。
“嗯额，试试，得试试，不试怎么知道！？”父亲深吸一口气，重新扛起身边的大大小小，蹒跚跟在韩素青身后。
远处，隐隐闪现出一抹白色，和黑色的马路格格不入，韩素青脚下生风，加快了步伐。白色渐渐有了形状，不是一抹白，是白色油漆刷上的条状，与黑色马路交相辉映，像极了斑马纹。
“爹爹，快看，斑马线，我们可以过马路了，还有红绿灯……”韩素青高兴地尖叫起来，满眼星光璀璨。
“嗯嗯，是斑马线，这就是斑马线，总算可以过去了！”父亲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脸上的疲惫渐渐消散。希望真的可以祛除疲倦，抚慰心灵，只要希望在眼前，所有的愁绪都会烟消云散。
韩素青身上的包裹左摇右晃，拽得她身体不停地摇摆，重心胡乱地倾斜，稍不留神就会摔倒。瘦削的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子，调皮地钻到她深邃乌黑的眼睛里，她本能地眨巴几下眼，努力将汗水赶出来，却也无济于事，那小麦色光滑细腻的皮肤在街灯的照射下，更加光泽透亮，姑娘正是芳华时代，即使乱糟糟的头发也掩盖不住隐藏的内在气质和美丽。
韩素青和父亲到达学校的时候，已是夜里十点。
今天是新生报道的最后一天，接待处早已人去屋空。父女俩来到门卫处寻求帮助，善良随和的保安大叔拨通了新生接待处的电话。
“老哥从哪里来？这么晚了，定是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了，才耽误了新生报道。”善于言谈的保安大叔好奇询问。
“俺从蒙崮山区过来，路途远，在路上又坏了车，耽误的行程……”父亲热情回应。
“蒙崮山区？哦……听过，听过，那是个偏远的地方，不容易，不容易啊！”保安嘴角带笑，向父女俩投来钦佩的目光。
不得不说，父亲是天生的“外交家”，就连初次见面的保安都能聊得如火如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时发出嘎嘎嘎的笑声，韩素青知道，那是发自肺腑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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